男友攻略指南:处女座

福明巷里有家婚介所,名叫“鹊桥”。

鹊桥里有一项特殊业务,叫男友攻略指导。听说该业务由老板亲自接单,只要钱到位,什么类型的男朋友都能帮你搞定。

1

鹊桥来了个不一样的客人。

正值初秋,昨日夜里风骤雨急,门前树叶被席卷一地。

别稚与父亲的误会解开,心情不错,早上起来,披了件外套,破天荒地拿了把扫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倚在门口清扫落叶。

那位特别的客人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晨光熹微,街道两旁绿树林立,女孩左手拿着煎饼果子,右手拎着袋装豆浆,不急不缓地朝这边走来,最终停在鹊桥门口,冲别稚礼貌一笑,“你好,我找一下这里的老板。”

女孩身形微胖,但五官很漂亮,虽然被肉掩盖了几分轮廓,仍然不失灵气。

衣品不错,一身米白色的荷叶边连衣裙,头发后搭配了一个同色系的大蝴蝶结发带,又仙又可爱。

见惯了凹凸有致的美女,猛地一见这种圆润可爱的,有种别样的风情。

别稚收起扫帚,微微一笑,拉着她往屋内走,“我就是,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女孩看着年纪不大,胸前挂了个工作牌,想来应该刚参加工作。

这种年龄阶段的女孩,被家里催婚来相亲的概率很低,大概率是刚进入职场,被某个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的魅力所吸引,但自己又有点胖,内心不自信,所以来买男友攻略指南。

别稚偷偷打量着,对自己的判断胸有成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男友攻略指南的合同。

结果女孩坐下,一开口却是——

“老板,追人和拒绝人我觉得差别不大,我能买一份分手指南吗?我实在是没看到哪里有卖分手指南的,所以才来了这里……”

鹊桥是个婚介所,有两项业务,一是相亲,二是帮追男友。两项都是成人之美的业务。

这分手指南……

别稚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这年头分手还不容易?不能和平分手,最坏的结果不就一拍两散鱼死网破,还需要花钱?

像是看透她的疑惑,女孩咽下最后一口煎饼,解释道:“我对象是我上司,比较记仇,我怕分手之后,我工作就不保了。”

言辞恳切,看得出来女孩对这份工作十分情深义重。

别稚收回目光,默默在屏幕上的男友攻略指南后加了几个字——特别版。

2

签完合约,沈杳杳加了鹊桥老板的微信,就匆忙赶去了盛天集团。

盛天集团位于B市金融街正中心的位置,最中心那一整栋大楼都是盛天集团的,高三百多米,算得上是B市的地标性建筑物之一。

周遭还有许多同级别的大公司,里面白领云集。正是上班高峰期,人流如织,形形色色的白领穿着职业装,拎着早餐,步履匆忙。

沈杳杳赶在最后一分钟下了地铁,冲进盛天集团,迈进电梯。

集团今天似乎有招聘,电梯里一堆稚气未脱的脸。沈杳杳被挤在门边,艰难地伸出手,准备按下66楼的按键。

恰在此时,角落里传来两道低低的讨论声:“你说在顶层上班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沈杳杳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手上下意识往下落了落,最后又抬高,还是停在了66楼。

两人并未往这边看,继续讨论着。

“踩着高跟鞋,气质非凡的美女,或者穿西装打领带的事业有为的帅哥吧……”

“嗐,你别不信,上次我来这里面试,不小心走错楼层了,一上去,帅哥美女扎堆在一起,办公环境宽敞明亮,还有好多水果小点心,真的跟电视剧里演的似的。”

“当时给我这个小乡巴佬震撼的,面试都忘去了,而且那还不是顶层,只是27层。”

“顶层肯定更漂亮,估计能堪比明星了……真的,我严重怀疑现在大公司招聘还要看颜值。”

两人讨论的声音不算大,电梯里还有其他结伴而来的人,窸窸窣窣的话语声不绝于耳,但沈杳杳莫名就是把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她看向自己按下的楼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受控制地忐忑不安。

沈杳杳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自卑的了,只模糊地记得,好像是那年夏天,随父母外出务工,被城里的孩子孤立后,自卑就如影随形。

后来,上了大学,她鼓起勇气去学校咨询了心理老师,又碰巧遇到志同道合的网友小白,情况才慢慢改善。但有时候,自卑还是会见缝插针地溜出来作祟。

大抵没人知道刚才她有多害怕自己按下顶层按键后,会听到两人说,原来这就是在顶层上班的人啊?这么胖,也不过如此嘛。

约莫都是来应聘的,里面的人在16楼一拥而下。

讨论顶层的两个女孩在电梯最里面,一边慢悠悠地跟着人群往外走,一边继续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关于顶楼的事:

“也不知道总裁帅不帅,要是帅的话,那真的绝了,有钱有颜有身材,人间极品啊。”

沈杳杳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她的顶头上司、盛天集团二少爷楚新白的脸——

单眼皮,眼睛细长,头发稍长,喜欢软塌塌地倒在办公椅上,整个人看着很没精神,充斥着一种颓败的美感。

单论长相,确实是人间极品。

不过……

“不过什么?”楚新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电梯门口,眯着眼睛,盯着沈杳杳,“背后议论上司,你死定了。”

“不是,楚总。”沈杳杳第n次痛恨自己这入神就会不自觉把脑子里想的话说出来的习惯,“你听错了,我没议论你。”

“质疑上司的敏锐度。”楚新白走进电梯,软绵绵地靠在扶手上,“罪加一等。”

“……”

不过性格真的是让人不敢恭维。

沈杳杳默默在心底把话补充完整。

“对了。”电梯门缓缓关上,楚新白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沈杳杳的肩膀,“咱们B市还有第二个向望路吗?”

“不太清楚。”沈杳杳回答完,发觉这个地点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楚新白闻言,眉毛微微蹙起,自语道:“昨天我女朋友说她走错了……你一会儿去查查看。”

沈杳杳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想起来了。

昨天她跟网恋对象约好奔现,定的地点可不就是向望路。

3

时光倒回到昨天。

周末,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日子正好。

沈杳杳跟网恋了一年的对象小白约好今天奔现,特意起了个大早,穿上昨天刚买的新衣服,拿上约定好的道具,美滋滋地往向望路赶去。

结果到了向望路,她刚出地铁口,一抬眼就看到自家上司坐在约定的地方,拿着她手里的同款道具。

心如死灰大抵就是那一秒沈杳杳的感受。

且不说楚新白家财万贯的身份,就单凭他那张祸害人间的脸,她也不敢跟他奔现。

现在双管齐下,她是一点心思都不敢有了。

但到底是相识两年,外加网恋了一年的对象,她不甘心就这么结束,毕竟万一只是碰巧楚新白来这里有事,又无意间买了一个同款道具呢?

明明她的网恋对象一直说自己身高一米七,体重130,长得普普通通的。

想到这,沈杳杳试探性地发了一句话给小白。

下一秒,不远处的楚新白那边响起一阵微信提示音,他举起手机,看到信息后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对着手机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沈杳杳收到了小白的语音:

“我已经到了,没事,你慢慢来。”

声音低沉且有磁性,语气温柔。跟总是威胁她的楚新白语气十分不像,但仔细一听,这声音和楚新白确实有几分相似。

沈杳杳抱着手机欲哭无泪,她感觉自己上辈子可能捅了阎王爷老窝,这辈子要让她遭这种罪。

她真的想不通,这么大身家,这么高颜值的楚新白为什么要网恋啊!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网恋吗?

昨天的记忆再一次虐杀了一遍沈杳杳的脑细胞,她抬手无力地摁了摁太阳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电梯在顶楼停下,楚新白率先出去,两手插兜,径直走向最里面那间办公室,身高腿长,十分养眼。

沈杳杳这会儿却没心思欣赏,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她甩甩脑袋,在电梯门合上之前下了电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给别稚发了条信息:【别老板,能不能快点教我啊,我急。】

约莫没看手机,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你先微信上提一下分手,看看那边什么反应。】

沈杳杳照做,打开微信小号,翻到小白的微信,颤颤巍巍地打了三个字:【分手吧。】

编辑完,她躲在电脑后面,朝楚新白办公室看去。

办公室的门没关,他正斜靠在实木档案柜前,一手拿笔,一手拿文件夹,在纸上圈圈划划。

沈杳杳视线下移,垂感很好的软面料西装外套口袋显现出一个长方形轮廓,看大小,应该是私人手机。

成功人士的标配似乎是两个手机,一个用来工作,一个日常用。楚新白日常用的手机是华裕去年发布的新款,高挑型的,比一般手机略长一些,所以很好辨认。

确认好目标所在方位,沈杳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等楚新白看好手里的文件,把笔放下,她才低头,按下发送键。

楚新白外套口袋里响起一阵微信提示音,屏幕也随之一亮。

他顿住脚,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掏出手机,看到消息的一瞬间,神色骤变,懒洋洋的气息荡然无存,眉毛微蹙。

沈杳杳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楚新白垂头打了几个字,把手机往兜里一放,朝沈杳杳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沈杳杳呼吸一滞,紧张程度丝毫不亚于上学开时小差被老师点名。

楚新白勾勾手:“你进来。”

沈杳杳极不情愿地起身,心里七上八下。

他被分手叫她进去干嘛?难不成她暴露了?

应该不!会!吧?!

4

沈杳杳临进去前抽空看了看楚新白发过来的信息,内容十分简短:【见面再说。】

办公室里气氛凝滞,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薰气味,原本安神的香味此刻却像是催命的毒药,让人头疼脑涨,想要逃离。

楚新白摩挲着手机,眉毛拧得像条毛毛虫,把她叫进来后,却半天没开口。

沈杳杳如坐针毡,从椅子上起来,结结巴巴道:“楚、楚总,您找我有什么事?”

楚新白手指停了一下,顿了两秒,抬头看她,“你网恋过吗?”

沈杳杳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由于心虚,她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十分突兀。

楚新白盯着她看了两秒,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跟我网恋约好昨天奔现,结果我等了她一下午,她说走错路了,今天忽然又跟我提分手。你给我分析分析,这是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吗?”

意识到楚新白只是想找她出谋划策,沈杳杳松了口气,真挚道:“这种事我真没经验,楚总。”

“沈杳杳。”楚新白往椅子上一倒,端出一副审视的表情,“我觉得你工作态度有问题。”

沈杳杳虚心请教,“什么问题?”

“你消极怠工。”楚新白敲了敲桌子,“别人都是不会就学,你是不会就不做。”

“呃……请问您的感情问题也在我的工作范畴内吗?”沈杳杳说完,顿了两秒,怕楚新白忘了,提醒道,“我是您的私人律师,楚总。”

“……”

毕竟是甲方,无理也声高,楚新白气势汹汹,“我不管,反正这个事情你不帮我解决了,我就换个私人律师。”

秀才遇上兵。

沈杳杳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但回去后,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她花钱去买分手指南跟楚新白分手,却又在楚新白的威胁下攻略自己,这不是成了死循环吗?

夜已经很深了,适应了黑暗,沈杳杳凭借着微弱的月光也能将屋内的情形看个大概。

她平躺在床上,脑子里循环播放着跟楚新白的孽缘,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天花板上,有一只飞蛾在灯罩旁扑腾。

她关灯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灯罩漆黑一片,钨丝发光散发出来的热量也早就消失殆尽。

飞蛾似乎是不确定灯罩是不是之前发光的物体,又或者是在疑惑灯为什么灯不亮了,绕着灯罩飞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又停在原点,继而又飞起来。

沈杳杳看着,忽然想做个实验。

她翻身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只打火机。

清脆的按键声在屋内响起,下一秒,火苗蹿起来,黑暗被驱逐,屋内骤然亮了起来。

飞蛾察觉到亮光,翅膀扇动两下,飞到空中。

沈杳杳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如果飞蛾朝打火机飞来,她就找人代替她和楚新白奔现,保住工作,和他网恋的事她就忘得一干二净。

反正他们俩也没有视频过,根本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她因为声音不好听,也没发过语音,要找人来替代简直易如反掌。

如果,沈杳杳想,如果那只飞蛾还停在灯罩边,她就抛开工作,抛开自卑,抛开所有的一切,跟楚新白坦白,至于坦白之后会怎样,就听天由命。

光亮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飞蛾迷迷茫茫,来往飞了几遍,却都未曾停下。

沈杳杳摁着打火机的手有点酸,火焰燃烧到铁壳边,温度蔓延到手指上,灼烧感随之越来越重。

与此同时,飞蛾再次往打火机这边飞来,路线稍稳,似乎是确定了方向。

很快,飞蛾靠近打火机。这次的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并且没有停下的迹象。

沈杳杳视线紧跟着飞蛾,在看到它靠近时,瞳孔闪烁了两下,下一秒,“啪”地一下。

打火机熄了。

室内再次恢复黑暗,飞蛾原地盘旋,感受着空气中残余的一点温度。

沈杳杳看着掌心的手机,又看了一眼飞蛾,倒头躺下,欲盖弥彰地嘀咕道:“烫死了。”

5

沈杳杳对楚新白,确实从来没生出过不该有的想法。

她打第一次见到他,就明白他不是她能企及的人。

毕竟就算是在童话故事里,王子会爱上灰姑娘,也是因为在舞会上与她有惊鸿一瞥的互动。

而她永远都是普通的,就算穿上礼服后也并不会变得美丽。所以她从来不奢望。

但对普通网友小白,沈杳杳的想法是真不少。

他们的认识源于一场误会。网友小白记错了别人的微信号,阴差阳错地加上了她,后来见她朋友圈有许多堆乐高的图片,惊喜两人爱好竟然相同,便留在了彼此的好友列表里。

然后慢慢地,从乐高到人生,从爱好的相同到灵魂的契合,再到最后,彼此成为对方下意识想要分享身边点滴的人。

然后,爱情便在这些日常琐碎中悄然而至。

如今,她发现隔着一个网络的相恋的人居然是自己高不可攀的盛天集团二少爷。却步是自然,但等冲击被时间平静后,内心还是有不甘,还是抱有妄想。

万一呢,万一他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呢,万一他更看重灵魂呢?

毕竟这世界上要找到一个灵魂合拍的人,比找到一个漂亮的人难度大多了,不是吗?

一夜无眠。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到人脸上冰冰凉凉的,还没什么温度。

闹钟还没响,沈杳杳眨了眨眼,打开微信,给别稚发了条微信:

【别老板,人暂时不拒绝了,你教我怎么攻略我自己吧,要自然点,我觉得先保住工作比较重要。】

【对了,我跟楚新白一样,都是处女座,你就随便按照处女座的特征给我个方案就行了,我转交给我老板,到时候你跟我讲一下什么时候答应他比较合适就好了。】

想了一夜,她打定主意,先拖着,网恋继续,既能保住工作,又能保住网友小白,至于跟网友小白什么时候奔现,就再说吧。

沈杳杳发完微信,把手机放到枕头下,后知后觉地有了点睡意。

谁料刚合上眼,手机铃声就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楚新白。

沈杳杳:“……”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拒接。

但没办法,给钱的是大爷。沈杳杳深呼吸一口气,扬起职业假笑,“喂?楚总,早上好,挽回网恋女友的方案我还没做好,等做好之后我会发您邮箱的,请不要着急。”

“找你不是这件事。”楚新白声音沙沙的,有种一夜未睡的厚重感,“老爷子过两天要去法国,家宴提前了,我在你家楼下,你洗漱好下来,跟我去楚宅。”

沈杳杳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去衣柜里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服装首饰。

她会出席此次家宴,是半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的事。

半年前,沈杳杳刚毕业,在一家律所实习,不巧两次官司对方当事人都是楚新白。

楚新白的律师高傲自恃,看不上沈杳杳一个实习律师,第一次轻敌,导致楚新白被拘留了十几日;而第二次,便是结结实实地输了。

其实楚新白犯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因对法律知识的欠缺而做出的一点无伤大雅的错事,通常来说都不会被拘留,交点罚款就完事了。

但沈杳杳的职业素养跟她可爱柔软的外表相反,收集证据缜密,出手果断又出人意料,且不留余地。是以两次,楚新白都被以最高量刑处罚。

第三次,楚新白便请了沈杳杳做辩护律师,那次,他连罚款都没交事情就解决了。

之后,楚新白便聘用她做私人律师,但对外宣称为秘书,然后假装与楚新白日久生情谈恋爱,以掩人耳目。

她需要做的,便是悄无声息地调查他叔叔楚平盛转移公司资产的事情,并收集证据。然后,在半年后的家宴上,将他一把扳倒。

楚平盛做事严谨,又对律师格外防备,若是在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前贸然调查他,被抓到后必定会被反咬一口。

楚老爷子最不喜欢兄弟手足间尔虞我诈,届时必然要掀起一场风波。

因此,沈杳杳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刚毕业,连律师资格证都还没考取,打的官司也不过就是楚新白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她的背景稍微藏一藏,以秘书的身份招进来,再暗中调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是沈杳杳长得胖嘟嘟的,让人很难把她和精明的律师联系起来,又或者是楚平盛没想到吊儿郎当的二少爷居然会调查他,总之,沈杳杳之后的调查意外的顺利。

不到五个月,她便掌握了楚平盛转移公司资产的证据。

如今,便只等家宴上一战了。

6

楚宅。

楚家家宴设在早上九点。

沈杳杳此次出现以楚新白的女朋友身份出席,她跟楚新白到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只有楚新白的哥哥楚秦淮还未到。

楚老爷子年近九十,身子骨仍旧硬朗,一身柔软舒适的太极服,双眼闭着,在院中安静地练着太极,力道软中带劲,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到位。

子孙媳妇们在屋内喝茶闲聊,等老爷子晨练结束。

头一回参加人数这么多的家宴,沈杳杳有些不自在,挨在楚新白身边,机械地嗑着瓜子,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有视线接二连三地往这边瞥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然后收回目光,含沙射影地说她胖。

“唉,女人还是胖点好看啊,有福气。”

另一人附和道:“是呀,我一直想增肥来着,但是怎么着也吃不胖,可愁死人了。”

说完,朝沈杳杳这边看来,故作真诚地问道:“哎,杳杳,你是怎么吃得这么圆润的呀?”

这嘲笑意味明朗得都不容沈杳杳装傻充愣。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悄悄放慢了手中嗑瓜子的速度,又不动声色地吸紧了肚子,“就,体质易胖嘛。”

谁料楚新白平时大脑一根筋,阴阳怪气全都听不懂,今天却忽然开了光似的,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揽,抬眼便冲三姑六婆们呛道:

“她哪知道怎么变胖啊,都是被我偷偷一点点喂出来的。没办法,杳杳太可爱,我怕别人惦记,只好偷偷把她喂胖。”

他说得甜蜜,笑容绚烂到欠打,说完,低头吻了吻沈杳杳的额头,眼神宠溺,动作温柔。

三姑六婆们的脸一瞬间堪比包青天。

他们这个圈子里,男人娶妻娶的都是门当户对,但夫妻之间利益当先,并无多少爱意,貌合神离已经是圈内夫妻的常态。

男人们出席重要场合带正妻,私下里养小三小四小五,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所以楚新白刚才的话和动作无异于是在太太们伤口上撒盐。

屋内装出来的和谐一瞬间被击散,气氛缓缓凝固,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牵强。

正在此时,一阵汽车声出现在门口。

大家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暂时缓解了屋内的尴尬。

车子在楚宅停下,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从后座下来,又绕到右边去开门,迎自己的爱人。

沈杳杳没注意到那边,她还没从楚新白刚才那一吻中缓过神来,心脏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颊两边烫得厉害,脑子里全是楚新白那张放大版的脸,以及他身上独特的香味。

其实那一吻在刚才那种情形下很多余,三姑六婆们之间关系本来也不好,只是见她是新面孔,又这样胖,所以闲着无聊拿她当乐子取笑一下。

光是楚新白那句话便足以让她们闭嘴,根本不需要吻她。

想到这,沈杳杳脑子里回顾了一遍刚才他俯身下来的一瞬间的画面——

眼里充满爱意,瞳孔深邃得像一个漩涡,里面似有万千星辰在闪烁。

她从来不知道楚新白演技那么好,好到明明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仍然不受控制地心动。

沈杳杳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手心汗水湿濡一片,耳朵里心跳声声声强烈。

7

平复了好一会儿,手心湿濡只增不减,沈杳杳如坐针毡,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洗洗手冷静一下。

楚宅逢年过节时来往的人多,因此一楼的洗手间做了男女分隔,中间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和共用的洗手池。

洗手间灯光是暖黄色的,衬得人皮肤很好,沈杳杳洗完手,顺手扯了扯耳朵旁翘起来的两小撮头发,想让它们服帖一些。

正理着,余光忽然瞥见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五官妖娆的女人。

沈杳杳认识她,楚平盛最得宠的情人,而且是唯一的情人,徐桑。

徐桑得宠到什么地步呢?楚家家宴,楚平盛都不带正牌妻子出席,而是带她。外界的人几乎都知道徐桑,却没几个人认识楚太太。

她妖孽得人人嫌恶,平时常常出入盛天集团,她在的时候,楚平盛的办公室里还时不时传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匪夷所思的声音。

然而纵然楚平盛如此宠爱她,她却并不安分,只要是比楚平盛级别高的领导办公室,她都常进。连楚秦淮和楚新白的办公室也不例外,只不过常常是笑着进去,咬牙切齿地出来。

声名狼藉得尽人皆知。

沈杳杳再次打开水龙头,佯装洗手,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徐桑。

徐桑没动作,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美貌。

好半晌,沈杳杳冲掉手上的泡沫,关掉水龙头,准备转身离开。

徐桑却忽然叫住了她,“沈杳杳。”

沈杳杳回头,徐桑正打开水龙头,将手伸到下面冲洗,十指纤细如葱,指尖微微泛粉,像动漫里的人物。

她喊了她,却没再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洗完了手,用纸巾一一擦干净,又从包里掏出口红,往手指指尖轻轻一点,再用另一只手晕开。

须臾,一双指尖泛红,楚楚动人的,宛如漫画一般的手指便又跃然眼前。

沈杳杳惊讶地张了张嘴,也是没想到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做个交易吧?”徐桑转过身来,背靠在洗手台上,口红艳丽,“我觉得你的包蛮好看的,三个亿,卖给我,怎么样?”

沈杳杳低头去看自己的包,半年前苏氏的高定系列,的确是价值不菲,款式也漂亮,但怎么也不会值三个亿。

所以……她是想要里面有关楚平盛转移财产的资料了。

沈杳杳抬头看向徐桑,后者眼里带笑,见她眼里带着探寻,轻轻挑了挑眉,表示肯定。

看来她并不完全是传闻里那样的人。沈杳杳心中推测,她那些狼藉斑驳的过往,怕是在替楚平盛铲平障碍铺路。

沈杳杳拉了拉包,婉言谢绝,“不好意思,这个是小白给我定制的,对我来说很珍贵。”

“小沈天天向上……”徐桑话说到一半,尾音拖得很长,半晌,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欢快,“是你吧?”

她的话化成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死死地拽住沈杳杳的脚踝,让她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轻快又响亮,在她背后不足十公分点地方停下。

一阵淡而高雅的香味从脖子后方袭来,徐桑俯在她耳边,感叹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惜了,三个亿啊。要是我就选三个亿,男人和爱情,在三个亿面前算个屁。”

沈杳杳没接她的话,眼睛斜斜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徐桑似乎很爱笑,眼尾的笑意就没消散过,看到她斜瞪着她,笑容愈发妖冶:

“是不是很自卑?不敢告诉楚新白你就是小沈,怕他知道后你连工作都保不住,以后想再见他一面都难?”

“其实怕是正常的,一个胖子的爱情,注定是悲剧,你应该清楚。”

沈杳杳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这会儿感觉脖子很疼,眼睛也有些酸,脑子更是懵得厉害。

她没想到她全都知道。

抽丝剥茧,把她所有的小秘密从不见天日的地方挖出来,狠狠地唾弃。

有一瞬间,沈杳杳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学二年级的那个夏天。

那年,她正因为能进入到宛如宫殿一般干净整洁、明亮白净的教室学习而暗自窃喜,忽然一个同学与朋友玩闹,不小心撞到她身上。

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喜欢,被撞到了也不生气,连“没关系”都准备到了嘴边。

却没料到,同学皱着眉,嫌恶地说了句,好恶心。

她老家在海拔比较高的地方,常年帮助爷爷奶奶干活,皮肤显得黝黑,但并不脏。可无论她怎么解释,同学都不信,说她是不爱洗澡的脏小孩,还替她取外号,说她是邋遢大王。

那个夏天,沈杳杳觉得很冷。她不顾老师和家长的劝阻,硬生生穿了一整个季度的长袖,想变白一点,融入同学们。

但她们仍然抗拒她,说她脑子有问题,夏天穿长袖,热得满头大汗,身上一股汗味,臭得要死。

自卑从此与她如影随形。

“好了。”徐桑见她呆愣在原地,心知目的达到,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只手伸进她的包里,勾出一只银色的U盘,“家宴过后我会找你的,东西我就先带走了。”

沈杳杳没阻止,看着她消失在走廊,手里小巧的U盘若隐若现。

8

沈杳杳跟在徐桑后面回了餐厅。

楚老爷子已经晨练结束,在餐厅正中央坐下。在他旁边的,分别是楚秦淮和楚平盛,再往下,便是别稚和徐桑。

在这里看见别稚,沈杳杳并不意外,也并不担心。

鹊桥的存在她也是听楚新白闲聊自家嫂子和哥哥的事才知道的,而且她们俩的交易签了保密协议,她相信她不会跟楚新白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杳杳坐下,老爷子便宣布开始吃早餐。

虽然老爷子极力想让家族成员相亲相爱,特意定下半年举行一次家宴的规矩,吃完早餐后,开一整天的闲聊会,让大家说出对彼此的不满,让另一个人加以改正。

可大家都各怀心思,渐渐地,家宴便成了彼此拉对方下马的好时机,历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楚家的后代在家宴里被楚老爷子剥去权力。

楚家的厨师做饭很好吃,但一桌子人,除了别稚和徐桑,其余人似乎都没什么心思品尝,匆匆吃完,便开始告状。

轮到沈杳杳时,楚平盛漫不经心地朝她看了一眼,又看向徐桑,得到后者肯定的笑容后,身子便松了下来,轻轻靠在椅背上,神情自得。

沈杳杳捏了捏包,里面的隐藏层里,小小的内存卡片微微显出一点轮廓。

手上再次汗涔涔的一片。

心里像有个鼓,被人不停地擂动着,振聋发聩。

楚新白见她久久不开口,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快说。

沈杳杳却忽然放下包,把他拉起来。她仰头看着他,还未说话,眼眶就先一点点泛红。

“怎么了?”察觉出不对劲,楚新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沈杳杳说:“我是小沈。”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对楚新白不仁不义,所以她的秘密必定会被公之于众。但比起被别人说出来,陷入难堪,她更愿意自己亲自向他坦白。

“我知道啊。”楚新白笑着回。

“不是。”以为他误会了,沈杳杳解释道,“跟你网恋那个小沈。”

楚新白面色平静,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知道。”

那一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沈杳杳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如果非要描述,大抵便是你小时候考了60分,忐忑不安,甚至藏起了卷子,结果最后发现那张卷子满分60分。

惊喜,又不止是惊喜,还有你躲躲藏藏这些岁月的难过与惶恐的释放,像夜空里齐绽的烟花。

到底是家宴,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们俩叙情。

那边徐桑见她坦白,便知事情怕是要超出她的预料,她手上可能还有其他证据。

其实如果光是转移资产还好,他们已经有了万全的对策。刚才去找她拿回证据,不过是想继续用这个幌子为他们的真实目的打掩护罢了。

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沈杳杳做事,的确从来就不走寻常路。

半年里,她花在楚平盛转移资产上的调查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调查的过程中,她发现不止一个人在调查他转移资产的事,便知道其中肯定有诈。

不是楚平盛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肆无忌惮,就是这是他设下的圈套,想引蛇出洞,然后反捕。

于是她不再继续收集转移资产的资料,继而开始挖掘其他罪行。

终于,让她发现他竟然向对手公司泄露盛天集团机密!

楚家家大业大,泄露机密一事绝非能儿戏的事情,动辄集团便会损失上亿。

沈杳杳把楚平盛泄露集团机密的证据交给楚老爷子后,老爷子震怒,大手一挥,竟是直接将他送去了警局。

事与愿违是人间常态,无论你有钱没钱都一样。

楚老爷子用来团结兄弟姐妹间感情的家宴,再一次清冷收场。

9

警车浩浩荡荡驶进楚宅,带走了楚平盛。

沈杳杳也被带去做了笔录,从警局出来时,已经是傍晚。

夜风微凉,树叶簌簌作响,月光清冷,淡淡地洒下来,被城市的霓虹遮掩了个干净。

沈杳杳身上还穿着早上的小礼服,一出来,冷得差点打哆嗦。

楚新白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忙把外套递过去。

两人独处,那些只属于两人的,在家宴上被冲淡的尴尬与纠结便被无限放大,溜着弯蹦跶在两人身边,尴尬无所遁形。

沈杳杳捏着楚新白的外套,心脏一会儿停一会儿跳,七上八下的,有句话到了嘴边无数次,一次也没蹦出来。

到了车边,沈杳杳觉得两人之间这气氛实在是令人窒息,猫着身子就往后座钻。

楚新白不言不语,轻轻看了她一眼。

之前没发现,她脸色红得不像话,白白胖胖的脸颊两边粉红一片,像两颗红苹果。

明明手都已经搭在了驾驶座的门把手上,楚新白忽然又放开,径直绕到另一边,打开后座的门,猛地坐了进去,直逼角落的沈杳杳。

沈杳杳被吓得不轻,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

“沈杳杳。”楚新白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果然烫得不行,软软的,像刚出炉的棉花糖,“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我们就算奔现成功了吧?”

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句,不容置喙。

沈杳杳其实还有点懵,“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小沈的?”

“想知道?”

在楚新白眼里,不拒绝和转移话题都是女生默认的表现,所以他心情挺愉悦,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慢悠悠道:“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沈杳杳绞绞手,“你不是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点。”

楚新白抬眼看她,眸中笑意深厚。

半晌,他将她往怀里一拉,低头准确无误地压上了饱满红润的嘴唇。

一吻完毕,气氛升温不少,尴尬也早就荡然无存。

楚新白拉着她回忆,“还记得那年你去学校心理室做咨询吗?”

“记得。”

“我做的。”

“你是那天给我辅导的心理老师?”沈杳杳抬头看他,眉头微微蹙起,“不对啊,我记得你是金融专业的。”

楚新白耸耸肩,“所以啊,命中注定我们有缘。”

他确实不是心理专业的,甚至不在那个学校上学,也不在那个学校任教。那天,他会去A大,是去找朋友的。

朋友在A大当心理老师,他去之后聊了没一会儿,朋友忽然有事要出去一趟,叫他帮他看着一下。

朋友前脚刚走,沈杳杳后脚就进来了。

楚新白当时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肉嘟嘟的一个小女生,很可爱。

她也没问他是不是心理老师,自顾自地就开始咨询。

她说她很苦恼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地自卑,说她小学时期遭遇的孤立,说她高中后因为生病打了一针激素,体重越变越胖,很难减下去,被人嘲笑。

约莫是害羞,她不敢看他,从进门起便一直垂着脑袋,声音沙沙的,软绵绵的,带着点鼻音。

楚新白内心那所存不多的保护欲被激发了个十足十,余光瞥见一张基本情况表,便递给了她。

之后,又特意等了几天才用电话号码加她微信,说自己不小心加错了。

完了又逛了逛她的朋友圈,看到清一色的积木图片,便以这个为切入口,一点点慢慢开导他。

起初楚新白是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小妹妹克服自卑,但渐渐地,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他对她起了贼心。

她善良聪明,明明自卑,却在作为一个律师时,目光坚毅,无畏任何言语辱骂,有种所向披靡的气势。

于是后来,他步步为营,想将她引到身边。

什么碰巧连续两次官司都是他,不过是他刻意为之。只是她业务能力出众,竟让他被拘留了十几日,这是他没料到的。

不过这样正合他意,他聘用她做私人律师顺理成章。

“……”

沈杳杳听完,目光有些呆滞。也是没想到自己原来是只蠢猪,人家丢一个圈套就蹶着蹄子往里钻,就这么被人一步步引回了窝。

10

从楚宅回来,别稚倒在沙发上,想起下午沈杳杳坦白从宽的画面,摇头感叹:“我这单又要黄了。”

楚秦淮替她洗了水果来,用牙签插着往她嘴里送,“那不如把楚太太提上日程?我永远不会毁约,也不会退单,怎么样?你稳赚不赔。”

小青菜去C市看男朋友了,鹊桥里这会儿只有楚秦淮和别稚两个人,此时,空气安静,只有细细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冷清得很。

别稚是个挺奇怪的人,没有明确的喜欢和讨厌。

有时候她喜欢清净,最好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人旅游,一个人吃饭,自由无限;

有时候,她又喜欢热闹,最讨厌一个人待着,宁愿在酒吧网吧坐一晚上,也不想一个人。

对于楚秦淮,她也是这样。

有时候她觉得她很爱,想要不顾一切地爱他,跟他结婚,跟他逛街,跟他牵手啵啵喝同一杯奶茶;

有时候,她又像理智忽然回归一般,对他无比冷淡。她不信他不会变心,她打心底不相信男人会始终心口如一,爱得永恒。

她害怕楚秦淮对她,只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其实也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爱钱,对楚秦淮口中稳赚不赔的买卖,她更想知道的是——

“你说的稳赚不赔指的是什么?”别稚放下牙签,将腿蜷缩在沙发上,抬眼漫不经心,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钱财?还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