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攻略指南:摩羯座
福明巷里有家婚介所,名叫“鹊桥”。
鹊桥里有一项特殊业务,叫男友攻略指导。
听说该业务由老板亲自接单,只要钱到位,什么类型的男朋友都能帮你搞定。
1
空气异常沉闷,湿漉漉的风不知道从哪儿闯进来,裹挟着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肆虐。
鼻间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别稚闻着有些头晕,抬眼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排号,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挂号单,拎着包往走廊尽头走去。
走廊外是医院的绿化区,绿植亭亭如盖。过道间,有人穿着病号服在缓缓行走,嘴唇苍白,眉眼带着笑意,眸子扫过一片片绿色,满目都是不舍。
这样眼神跟母亲临走前那段时间很像,笑容满面,眼里却闪着泪光,满满都是对这世间的留恋。
那时她还小,看不懂这份笑容背后到底是一份怎样的心情,还天真地以为,母亲的病情肯定有好转,她是太开心了,喜极而泣。
别稚跟母亲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她高考最后一天的下午。那天她从考场出来,母亲穿了件嫩黄色的连衣裙,化了个淡雅的妆,捧着一束向日葵在门口等她。
太阳明媚,暖暖的光芒洒在大地上,母亲涂了口红,气色大好,微风乍起,时光一瞬间美得无与伦比。
她沉浸在久违的喜悦里,浑然不觉那是分别的前兆。
车子缓缓驶回医院,别稚红光满面,母亲握着她的手,她眉飞色舞地讲着考试时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握着她的那只手是什么时候没了力气的。
思绪飘散间,“别稚”两个字被机械化的女声读出来,让她到肾内科1号诊室就诊。
她回过神来,拿着挂号单往诊室走。
“挂号单给我一下。”椅子上的人被白大褂裹着,戴着口罩和手套,约摸是给上一个人做了检查,还没来得及脱下。
女声清脆干净,别稚一边递过挂号单,一边在脑海里搜索着对当年母亲主治医生的记忆,她记得那个医生四十来岁,声音比较老练来着。
她有点疑惑:“请问是陈郁凤陈医生吗?”
“不是。”医生埋头写了些什么,转身去摘了手套和口罩,一边洗手,一边问:“你身体最近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别稚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还是陈医生在这里接诊,想问她点以前的事。”
医生道:“陈医生退休了。”
别稚顿了一会儿:“冒昧地问一下,您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这个我们无权告知的,抱歉。”医生说完,抽两张卫生纸擦了擦手,转过身来,看到别稚,愣了一秒,“别老板。”
“陈昔遇?”
别稚抬头,两人视线相遇,皆是一愣。
别稚以前从来不信因果报应,她觉得要是世间真有这东西,楚秦淮这种无奸不商的黑心商人怎么也不能平安地活到现在。
但现在她信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前辈们留下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实乃良言忠语,怪她以前无知。
2
三天前。
陈昔遇通过朋友介绍去鹊桥购买男友攻略指南,本来聊得挺好的,老板娘长得漂亮,说话又好听。结果等她去签合同,发现居然要十万!
帮人追个男朋友就要十万,这是什么黑店?老板娘怕不是劫匪半路出家的!
陈昔遇被这价格吓到差点晕厥,回过神后真挚地跟别稚讨价还价。后者苦口婆心、谆谆告诫、语重心长、匪面命之,把她说得是泪眼婆娑、心服口服,觉得爱情无价,十万不亏。
等她清醒过来时,自己的指纹已经落在了合同上,卡里的余额也少了五万。她如梦方醒,捂着钱包感觉心在滴血,想要退款,却被告知订金不退,事先有告诉过她的。
陈昔遇仔细一回想,确实是说过,但当时她被洗脑得觉得再给一百万也合理,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分别。
没办法,她只能咬牙当自己买了个教训。
谁料苍天饶过谁,她也有求她的时候。
陈昔遇看到别稚吃瘪的样子觉得心里畅快了不是一点半点,接下来的工作都愉快了许多,下班时容光焕发,便装一换,喜气洋洋地就准备上准男友家蹭饭去。
谁料别稚居然没走,在外面守了一下午,她刚一出诊室的门,后者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小遇遇,我仔细想了想,我收费太不合理了,尤其你还是拯救万千生命的白衣天使。这样,咱们先吃个饭,再慢慢商讨一下价钱,一切好商量嘛。”
“不用商量。”陈昔遇现在想起她当初那副“我坑定你了”的表情还气得牙痒痒,“男友攻略指南打对折,陈医生的地址等我追上宋衡再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资格觉得。”别稚把狗腿一词演绎了个淋漓尽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事,饭就不吃了。”
“好的,小遇遇拜拜~”别稚停住脚,冲她挥了挥手,声音甜得跟加了蜜似的。
陈昔遇被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忍住抖了两抖,加速上了车。
把车开出车库,外面夕阳正要落山,映红了大片云层,整个城市的光线都柔和了起来。
陈昔遇等红绿灯时回想起那天在鹊桥退款的事情,其实她的决心并不大,虽然她笃定宋衡是爱她的,但当初她那么决绝地要离开,她并不觉得他现在会接纳她。
宋衡那样的人,应该宁愿抱着遗憾过一辈子,也不会轻易接受一个走了又回来的人。
想来别稚应该也是看出了她退款的决心并不大,所以才有恃无恐地不给她退款,也不肯降价。
宋衡家在清水湾别墅区,整个城市房价最高的一个小区,离陈昔遇上班的医院十来公里,离又陈昔遇家五公里,不远不近的一个距离。
不过这个时间点他一般不在家,而是在老城区的无人机店铺里。
小时候他的梦想是当个科学家,研究航天工程,后来没去成,就转而捣鼓无人机,程度几近痴迷,就是两人恋爱那会儿,无人机的地位在他心中也比陈昔遇要略高一点儿。
想到这,陈昔遇又记起以前她每次生日宋衡都送她无人机,一点心思都不肯花。
她怒火中烧,把绕了一圈特意给他买的三明治往车载小垃圾桶里一丢,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吃无人机吧吃什么三明治。”
车子驶进无人机试飞场地,宋衡果然又趴在地上对着无人机调调改改,脸上汗涔涔的,还有几道泥痕,忽略手上的无人机,整个人形象跟街边的流浪狗差不多。
陈昔遇找地方停好车,临关门前,视线在垃圾桶里的三明治上顿了顿。
3
宋衡并不待见陈昔遇,当初那么坚决地要离开,等他终于肯放她走了,又死乞白赖地回来,不知道脑子装的什么东西。
陈昔遇的车一进来他就看见了,余光瞥见她从车上下来,穿着白色上衣,灰色运动裤,在车边停了一会儿,拎着袋老记号三明治朝他走来。
身影越来越近,宋衡收回余光,假装捣鼓无人机。
陈昔遇走到他身边,大剌剌地蹲下,随手把三明治递过去。
她给得太随意,宋衡要是拒绝就显得太在意,犹豫两秒,把无人机一放,接过来撕开包装纸,两大口咬在嘴里,活脱脱一个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
等他吃完了,陈昔遇才故作惊讶道:“你怎么吃了?这我刚才不小心掉垃圾桶里了,丢车里味太大,想让你帮忙丢一下来着。”
宋衡被噎得半天没说话。
陈昔遇有轻微洁癖,车里的垃圾桶基本都是干净的,就算有垃圾,也只可能是些包装纸之类的可以算是干净的东西。
宋衡跟她相识这么多年,对这些还是清楚的。
但此情此景,就算再清楚,也多少还是觉得嘴里味道有点怪。
宋衡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忽视她,继续无人机试飞。这款无人机研发在收尾阶段了,主要是应对风力影响这块做了改进,无人机至今没有找到市场,大部分原因在于风力影响这块。
很多人花了几千甚至几万块买一个回去,结果稍有不慎遇到大风天,机子不是撞毁就是失踪,相当于大价钱买了一个一次性用品回去,普通人根本无力消受,市场封闭也就成为必然。
但无人机改进起来并非易事,他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才稍微找到点方向,正在不断试验可行性。
直到暮色四合,两人除了最开始的三明治之后再没有说过话。陈昔遇随身带着母亲退休前记下的就诊笔记,宋衡测试无人机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笔记,两人各自为战,互不打扰。
最后一段测试结束后,宋衡查看无人机的录像。
镜头里,画面安静而和谐。陈昔遇坐在草地上翻阅着迷你笔记本,神色浅淡而认真。他和她同框,脑袋仰着,神情简直是她的再版。
宋衡想,他们原本真的是绝配,无论性格还是三观都高度契合,是宛如榫卯结构一般的存在。若不是那个人,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
想到那个人,愤怒和苦涩一同降临,宋衡握了握拳,压下心中的情绪,把东西收好,转身朝屋内走去。
陈昔遇随之起身:“好了?请我吃饭吧,我好饿。”
她语气熟稔,好像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瞬间差点让宋衡以为回到了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从前,他们是大二才在一起的,但爱情从高中起便萌芽。那时两人并不在同一个班,成绩不分上下,你追我赶,无形之战打得不可开交。
结果两人正打得热火朝天时,两班班主任忽然来了套神操作,叫两人互相补习。
陈昔遇物理偏弱,宋衡生物偏弱。两班班主任为了A大录取率,强行把两人绑在一起,结果后来成绩是上去了,两人之间青春萌动的小情愫也随之而至。
两人之间是谁先告白的已经无从考证了,宋衡记得是陈昔遇先告的白,大二那年的暑假,两人在C市偶遇,他正被女生追着要微信,陈昔遇忽然出现,摁着他的脑袋一口亲了下去。
两人之间本来也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那一亲,关系也就水到渠成。
但陈昔遇非说他记错了,那天是他先表白了,她才亲的他。
其实都不重要了,反正最终还是分开了。
宋衡看了陈昔遇一眼,后者神态自若,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忽然就觉得烦躁,想要斩断两人的藕断丝连。
他把车开过来,叫陈昔遇上车:“走吧,去吃宵夜。”
4
陈昔遇没想到宋衡会真的带她去吃饭,从她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重新回到他身边开始,一晃半年过去了,他都对她的话置若未闻。
每次都是她凭着宋妈妈对自己的喜爱,觍着一张脸跟去他家蹭饭。
所以冷不防他要带她去吃宵夜,陈昔遇脑子一时还跟不上节奏,上了副驾,整个人安静了好半晌,才蹦出来一句:“三明治里是被下毒了吗?你居然要请我吃饭?”
宋衡斜看了她一眼,没作答。
陈昔遇也没再开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努力消化他今晚的异常举动。
车子驶进一条单行道,窗外霓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单调的白炽灯灯光。
一排排熟悉的小店从眼前掠过,陈昔遇眼睛亮了亮,心情瞬间有点小激动。许久没来高中学校外面这条小吃街,她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跟从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桌椅都还是当年那套。
学校晚自习还没下,整条街只有寥寥几个人,老板们堆在一起打牌聊天,时不时讨论一下来这里的学生,感怀一下青春。
“想吃什么?”
宋衡下车,视线扫过一排不同的店铺,扭头问陈昔遇。
“炒面吧。”陈昔遇兴致高昂,“然后再去隔壁买一份关东煮。”
这是两人上学那会儿最常点的搭配,他们互相补完课喜欢来这里点一份宵夜补充体力,宋衡以前正在长身体,一份炒面吃不饱,还要再加一份关东煮。
陈昔遇原本挺抗拒在这些蝇头小馆吃饭,但宋衡吃饭大口又干脆利落,让人食欲大增,她看他吃着特别香,便尝了一次。
蝇头小馆最会抓人胃,没有舒适的就餐环境,味道自然要足够独特才能留住客人。
陈昔遇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一直吃得都挺清淡,猛地一吃这些味道丰富的东西,有些不适应,但放下筷子后却是回味无穷,总想再来一口。
那之后,陈昔遇便总跟着宋衡来这里吃宵夜,一个学期下来,人都胖了好几斤。
人少,炒面很快就端了上来。黄色的面条被酱油加深颜色,掺杂几片绿油油的青菜,再盖上一个荷包蛋,令人垂涎欲滴。
陈昔遇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充斥在整个口腔,好吃得令人想哭。
一盘炒面见底,陈昔遇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
宋衡早就吃完了,他吃东西速度很快,大口大口的,没几下就吃完了,这会儿见陈昔遇也吃好,安静了一会儿,把关东煮推到她面前,淡淡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把事情说清楚。”
陈昔遇插了一个丸子到嘴里,有点不解:“什么事儿啊?”
宋衡手指在腿上无声地敲了敲:“当初是你哭着求我放过你的,是吧?”
陈昔遇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今晚的举动估计就是为了这一刻。
“丢掉的东西,就不要再捡回来了吧。”宋衡说得云淡风轻,嗓音轻轻的,不仔细听分辨不出里面的情感。
“我妈最近在给我介绍相亲,我觉得我也该考虑这些事情了,答应了她周末去见见。如果遇到合适的,我们藕断丝连,对大家都不好。”
嘴里的丸子失去了味道,陈昔遇机械般地动了动嘴巴,感觉像嚼蜡一样。
费力地把丸子咽下去,她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宋妈妈挺喜欢我的,怎么会给你安排相亲,你撒谎之前能不能先做好基本事实调查啊?”
“周六下午三点,谁家咖啡,你可以自己去看。”
时间地点都齐全,陈昔遇不说话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前的关东煮,心里乱成了一团。
5
“我给你安排场英雄救美吧。”
陈昔遇转头去了鹊桥,把事情跟别稚说了,后者听完沉吟半晌,如是道。
说真的,陈昔遇觉得别稚多少是有点敷衍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出什么英雄救美的计策?而且,宋衡都准备去相亲了,她凭什么认为他还能在她遇到危险时挺身相救?
似乎是看出她心里的小九九,别稚撇了撇嘴:“摩羯座冤就冤在这里,别人都以为他们跟天蝎一样薄情寡义,但其实他们只是不会表达,甚至会刻意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
“所以大多数摩羯给人的印象都是高冷孤傲,但其实他们内心的情感很丰富,他们表达出来的,或许还不足他真实情感的千万分之一。”
“英雄救美这法子虽然老套俗气,但对摩羯来说,却是检验真心的最好办法。即便他再善于隐藏,也不会对喜欢的人见死不救。”
“好了,我要出门哈皮了。你好好上班,这段时间就先别去找他,让他以为你被伤到,准备放弃他了。”
“然后就等我安排的坏人上场,你再装作下意识地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等他来救美就好了。”
“对了,到时候尽量装得楚楚可怜一点,心疼死他。”
她说完,抛了个wink给陈昔遇,便拎着小包往外走了。
小青菜过来收拾桌子,望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拍了拍陈昔遇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她只是看起来不靠谱而已。”
陈昔遇不太信,但也没有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按她说的做。
一晃周六就到了,这周正好轮到陈昔遇当值,周六病人比较多,她从早上来一直到现在,除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一刻也没休息过。
好容易下午得了会儿闲,她翻了翻微信,想拐弯抹角地试探一下宋衡是不是真的相亲去了。
结果视频刚弹过去,对方还没接通,别稚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她接通电话,对面的人兴致勃勃道:“坏人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记得随机应变哦。”
陈昔遇点点头,继续给宋衡弹视频,想看看他到底去没去相亲。
对面还没接通,这边门口就冲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和一个眼睛红肿的中年妇女。
男人长相凶狠,身材高大,闯进来后看了她一眼,冲身后的人道:“姐,是不是她?”
女人哭哭啼啼,泣不成声:“是,是她。”
陈昔遇记得女人,早上她带了一个尿毒症晚期的小男孩来。她让他们去做检查,发现小男孩之前在外面的小诊所进行了不当治疗,病情现在很复杂。
她把检查报告送到了主任办公室,主任看完后明确下达指示说这个病人医院不能接,以他们医院的治疗水平,治愈率微乎其微,建议把病人送到A市市医院治疗。
谁料女人不肯,非认为他们医院是在推脱责任,不肯收下,在医院闹了一通,最后被保安架走了。
这人来医闹,合情合理,陈昔遇忍不住想给别稚鼓掌。
“能不能治?!”男人忽然大吼一声,把陈昔遇吓了一跳,人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现在的人也是敬业,这气势,要不是别稚刚才那个电话,她这会儿估计能吓哭。陈昔遇拍了拍小心脏,从地上爬起来。
微信视频已经接通了,宋衡的声音从手里传来:“什么事?”
她琢磨不能浪费这么敬业的演员,立马一秒入戏,表情强装镇定,又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点害怕,令人保护欲大增。
“我没事。”她说完,不经意间把摄像头对准男人,把他凶神恶煞的脸拍了个全。
“拍什么!”男人怒目圆睁,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她的手机往墙上一砸,又禁锢住她的双手。
“我们看了那么多医院,一家推一家,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怕引火烧身。你们医院是本市最好的医院,所以今天这病你是能看也得看,不能看也得给我看!”
手腕上传来剧烈的痛感,陈昔遇忍不住皱起了眉:“疼,你别太过了。”
“人能不能看?”
“能。”陈昔遇不知道男人演的什么剧情,但手腕上疼痛感并未减轻,只能先答应下来。
男人得到肯定答应,神色终于放松下来,转身往门外走:“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小松抱上来。”
陈昔遇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手机,心疼得不行,也不知道别稚赔不赔偿她手机。
很快,男人就抱着一个孩子回来。
陈昔遇一边感慨别稚布局精密,一边样子做到底地走过去看了看孩子。
看清孩子脸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怎么还没送去A市?”
“他这病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陈昔遇顾不上其他,连忙打电话联系安排救护车,“安排车送人去A市,通知一下A市市医院,让他们做好准备。”
男人一听A市,脸上那股凶狠劲儿又出来了,一把拦住她:
“不能去,他这么虚弱,你们再这么一折腾,他还能有得救吗!我们来你们这之前去了好多医院,全都一个推一个,不肯收他,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他显然已经认定她是为了避免麻烦上身才不肯接下男孩的,又或者是他跟别稚签了什么协议,不能让她离开医院,以确保宋衡能来英雄救美。
陈昔遇懒得猜,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抱着孩子就想往外走。
男人强硬地堵在门前,不让她出去。
她手机被摔碎了没办法联系同事和安保部,男人执意不肯让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着急时,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宋衡冲进来,额头上全是汗,头发被打湿,一股一股的,看到她没事,表情一霎松了下去。
来不及解释,陈昔遇抱着男孩往楼下奔去。
宋衡紧随其后,将孩子从她手中夺过来,吐出两个字:“带路。”
6
孩子还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但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经过抢救,命暂时是保了下来。
陈昔遇也在事情结束后得知男人不是别稚安排的,是真的准备逼她给孩子做手术。
别稚安排的是小青菜假装医闹在路上拦她,结果小青菜在路上溜达到了晚上八九点也没见她下班,一通电话过来,她才知道事情真相。
回到B市时夜已经很深了。
经历了一场生命与死神的赛跑,两人心情都很沉重,身影显得很疲惫。
陈昔遇脑子闪过很多,生命的意义,时间的纬度,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整个人像在水里泡了一天,浑身都胀胀的。
她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无意间抬眼看到宋衡宽阔的肩膀,忽然就想停下靠着歇一歇。
“宋衡。”脑子里这么一想,陈昔遇便开口叫住了他,“坐一会儿吧,我们聊聊。”
晚风阵阵,空气中弥漫着树叶的气息。
榕树下,宋衡和陈昔遇并排坐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陈昔遇静了会儿,歪了歪脑袋,朝他肩膀上靠过去。
宋衡下意识躲了躲,没一会儿,又放松下来,垂头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不怕吗?”
“怕的。”陈昔遇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把脸埋到他颈窝里,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受到鼓舞似的,轻声道:“但我想试试,人类的基因和爱情,到底谁更强大。”
爱情有时候会在基因面前退缩。
一年前,陈昔遇会那么决绝地和宋衡提分手,就是因为窥见了他体内的暴力基因。
宋衡家虽然住在别墅区,但并不富裕。宋父好吃懒做,喜欢家暴,家里全靠宋母一个人支撑着,在拆迁之前,一家人的生活只是勉强能维持温饱。
拆迁后,资金才一下子充裕起来。宋母原本打算拿拆迁款买套普通的商品房,再拿些钱去开间店,剩下的存到银行,留给宋衡以后娶媳妇用。
但宋父是个一根筋,脑子愣愣的,爱炫耀,又大男子主义,觉得这些钱都是他的,有次出去跟人喝了几瓶酒,回来就拿银行卡去买了栋别墅,卡里的钱一下子回到拆迁前。
大喜大悲让宋母觉得绝望,苦日子好像永远也熬不到头。她跟宋父大吵了一架,宋父被骂了几句便动手打起人来。
那天宋衡正带陈昔遇回家见父母,却不料撞见这么一幕。
母亲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血迹斑斑。事态严重,他当时也顾不上会不会吓到陈昔遇,冲上去便跟父亲扭打在一起。
那晚陈昔遇被吓惨了。宋衡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浑身散发着戾气,眼神带着杀意,脸上青筋暴起,追着宋父跑了楼上楼下,小区里跑了好几圈。
陈昔遇父母偶尔也有吵架的时候,但不动手是他们的底线,像宋衡家这样要把对方置于死地一般的场景,她连在电视里都鲜少看见。
那天陈昔遇甚至都没等到宋衡平静下来,她忍着恐惧,等两人追着跑远一些,便跑出去打了车回家,然后报了警。
7
之后一连很多天,陈昔遇都刻意回避宋衡的消息。
后来他直接堵在她医院外,拉着她解释。他说他是逼不得已,宋父脑子少一根筋,跟他说道理说不通,他没办法,只能以暴制暴。
他向她保证,以后他再也不会跟父亲动手,再遇上他家暴,他带着母亲躲着就是。
陈昔遇虽然觉得打父亲并不对,但当时事态紧急,她明白宋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明白,也理解,但她就是害怕。
她一想起那晚他的神情,就觉得手脚发凉。她甚至已经想到他将来像打他父亲一样打她的画面,觉得恐惧不已。
陈昔遇看过遗传学的书,基因是个很顽固的东西,控制了人的大部分行为。再加上环境影响,一个人未来的样子,大概率就是其父母的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在感慨,长大后,自己就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你讨厌母亲的大嗓门,讨厌她的刀子嘴豆腐心,等长大后的某一天却忽然发现,自己与她当年如出一辙。
陈昔遇向宋衡提出了分手。
他们近七年的感情,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但陈昔遇想,她总是要放下的,既然最终都要放下,那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现在就分开。
她很真诚地请求他:“我们分手吧,算我求你。”
她眼里全是惧怕,分手说得诚恳。那一刻,宋衡觉得自己的挽留很可笑,他的卑微在她眼里不过是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只会让她更想逃离,唤不回一点爱意。
他眉头紧蹙,眼睛里泛着泪光:“你就那么不相信我?我说了,我会改,不会再跟他动手。”
陈昔遇摇摇头,往后退,说了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把对她的情感慢慢收拢,关押在心底。
很长一段时间,他心底都因为关押了太多情感而胀胀的,像有一座山压在那里,让他呼吸困难。
半年过去,他终于习惯了这座大山的存在。然而搬来这座山的人却携海浪归来,试图替他冲毁这座山。
山很重,被巨浪掀起,又重重地砸回去,在他心里翻滚,扰得他又难以安宁。
宋衡知道自己还是爱着陈昔遇的,也相信陈昔遇爱他。但他害怕她再一次求着他放过她,让她离开。
半年的失眠和情感折磨让他不敢再轻易靠近她,他害怕重蹈覆辙,所以选择保持安全距离。
8
“不可否认,基因是很强大,但爱情也不柔弱啊,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谁更强大呢?”
这句话是陈妈妈跟陈昔遇说的。
陈昔遇跟宋衡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都处于低迷期,整个人没精打采,吃饭都觉得难受,差点患上厌食症。
陈妈妈不太过问女儿的私事,但见她状态每况愈下,担忧不已,还是去问了一下。
陈昔遇满腔难过无处发泄,母亲一问,她便全盘托出。
她原以为母亲会支持她的做法,母亲也是医生,同她一样清楚基因的强大。但意外的是,母亲告诉她,去试一试吧。
她说,万一基因战胜了爱情也没关系,她和爸爸永远是她身后最温暖的港湾,随时欢迎她回家。
如果不试一试,那生命会留下一个很大的遗憾啊。去了的话,会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得到幸福呢。
世界上七十多亿人,遇到一个人的概率是亿万分之一,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的概率更小。
所以遇到了,就该全力以赴,生命短暂又壮阔,每个人的结局都是几两骨灰,而过程有千万种精彩,每一种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什么好怕的呢。
“咱妈……说得真对。”宋衡听完陈昔遇与他避而不见的半年生活,下巴抵在她脑袋上,轻轻笑了出来。
在这段爱情里,他们都是惊弓之鸟,都心有余悸。却也都愿意为了爱情承受这份忐忑与不安。
至于爱情和基因究竟谁更强大,时间会写下答案,他们只需要在一起,剩下的试卷,交给时间去回答就好。
9
陈昔遇的母亲便是别稚妈妈当年的主治医生陈郁凤,跟宋衡复合后,陈昔遇如约带别稚去见了母亲。
陈医生已经年老了,双鬓斑白,时间在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别稚母亲是第一个在她手上逝去的生命,加上别景之又是大名鼎鼎的慈善家,因此她对她印象很深。
别稚母亲心律失常,不适合做透析,而医院也迟迟没有合适的肾源。所以她的逝去早就是一种必然,但当年别稚正值高三,为了让她能不受影响,所有人一起向她隐瞒了真相。
母亲说一直在做透析,其实都是骗她的。她一直在做的,不过是靠药物尽力延迟死亡时间。
别稚高考那天,母亲吃了最后一剂药,去学校迎接她,她生命最重要的三个阶段,她耗尽力气出席了两个。
“不是因为我爸爸把钱全捐出去了,妈妈没钱做透析才离开的吗?”别稚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一直恨了父亲十几年的理由居然是假的,情绪有点激动,失手打翻了陈医生的茶壶。
“我高考结束那天,明明他上了慈善头条。”
“上慈善头条不是因为捐款。”陈医生一边说,一边叫陈父拿了冰袋出来,敷在别稚被茶烫到的地方,“是因为他把肾捐给了一个小男生。”
“医院有规定,不能透露捐赠者和被捐赠者的信息。当天在医院进行肾移植的人不多,怕人猜出来,所以记者只写了他帮助了一个生病的孩子。”
像是为自己的恨找借口,别稚眼睛飘忽两下,望向窗外:“做一点慈善都要大肆宣传,说到底他还是贪图名利。”
陈医生笑了笑,轻轻擦拭着桌子上的茶渍:“阿姨不知道你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为什么每做一件好事都要大肆宣传,但阿姨相信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还有,阿姨觉得,如果贪图名利能给世间带来温暖,给深陷黑暗中的人带来光明,那它应该算是个褒义词。”
“你说呢?”
别稚捂着冰袋的指间动了动,她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冰袋好像是热的。
陈医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下一秒,脸上温柔和蔼的神色忽然不复存在。
她猛地揭开她的冰袋,冲院子里正在修剪花枝的陈父吼道:“陈志扬你要死啊,让你拿冰袋,你给我拿热水袋!”
别稚仰头,诧异地看着这个全程温柔似水地跟她讲大道理的女人。
陈母冲她温柔一笑:“道理放在心里,知道就好,日子还是要热热闹闹的才有生气。”
别稚点点头,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